西风凌冽,如同刮刀,仿佛要将云层撕碎的同时,也要将人剔过。
临宗寨墙头上,王渊与张俊并肩站立,他二人皆是当世猛将,身材极为魁梧,此刻与身旁士卒相比,就仿佛两座铁塔般高大。
“这王当倒是个汉子......”望着策马孤身离去的青山寨老卒,王渊不禁回想起昔日在河州,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青涩青年,却以不卑不亢的拒绝了自己的联姻。
而今这王当也如此,果断拒绝了他招揽,并且在自己面前悍勇咬断小指,来此表示回寨的决心。
“想那青山寨自筑成不过数年,那刘勉之也不过年十九,却能带出此等坚韧士卒,倘若再给十年......”
剩下的话王渊没有说完,因为他知道眼下说什么都无用,因为这一劫,那刘然无论如何都撑不过去。
即使这王当回去,也只能瞧见一片废墟而已。
张俊心中也是这般念头,他二人皆是善战之人,正因如此更明白此次青山寨要面对的是什么,那绝对是十死无生的绝境。
纵使刘然再如何挣扎,都只有死路一条,在那数万党项大军面前,青山寨仿佛就如蝼蚁般,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。
因为那不单单是以近千人对抗数万人那么简单,兵力悬殊只是其中一环罢了,武备,士气,还有士卒的武勇才此战真正的差距。
那耶和小狗盛在党项境内成名已久,刘然实打实不过才年十九罢了,对方的精锐,还有士卒,谋略,武勇,都是数倍于青山寨。
而青山寨除却地形之外,没有任何地方还能具有优势。
那所谓的地形优势,在党项的精兵猛将面前,也只是稍有阻碍罢了。
望着逐渐远去的王当,王渊抬头凝向青山寨的位置,摇了摇头道:“那刘勉之倒是可惜了。”
与此同时,在同一时间,无论是湟州的辛叔先献,还是西夏藏底河城的李察哥,又或是与之对峙的西宁军刘仲武,以及保安军刘延庆,都得到了党项十万大军从古骨龙城出兵的消息。
这一消息,直接令大半个西北都为之哗然和躁动。
让处于兰湟河之地的将领们,只觉得寒冷的空中都充满了压抑,犹如暴雨即将前来的沉闷。
因为所有人都知道,这从古骨龙城出发的十万大军意味着什么。
这一战,将会直接决定了西夏与大宋在兰湟河的局势。
可以说,这一战无论是哪一方胜利,或失败,都会葬送这十多年的心血。
就连远在延庆路筹备大军的五路统帅,童贯都将目光投至湟州之地。
其中,党项藏底河城的李察哥,还有宋国西宁军刘仲武,保安军刘延庆,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干戈。
这导致了本历经鏖战数月的兰州路,出现了诡异的祥和。
因为这三方人马,无论是主将还是副将,乃至于文臣,都在屏息凝神的等待着。
他们都知道,在湟州局势真正出现胜负之前,自己等人的厮杀都不过只是局部的而已。
唯有在湟州的局势明了,他们才能布置接下去的手段。
若是湟州落入党项手中,那么党项人就可可以从湟州直入河州,使那群蕃人出现动摇,从而影响河州出现动荡。
这样一来,还可以借助湟州与藏底河城,一同夹击西宁军,使宋国数十年的心血,一朝丧尽。
要是湟州辛叔献能够镇守下来,等到后续十万宋军支援,那么这一战的结果,就是宋国胜利。
而宋国胜利,也将代表党项人的势力此后会真正的从河湟连根拔除,就连古骨龙城都得失去。
所以,这一战可以说是决定了宋国,还有西夏是否真正的能够在河湟扎根。
只要这一战宋国赢了,那么就能彻底在河湟站稳,西夏也将会彻底被宋国形成三路包夹的局面,即使党项再如何挣扎,都无法扭转国力衰败的局面。
而西夏若是赢了,也能扭转自梁氏太后所带来的颓风。
因此,所有人都在等着,等着湟州局势明朗的那一天。
湟州城内,身着戎装的辛叔献彻底抛弃了往日的儒雅,与士卒同吃同住。
在他这番带领下,士卒们也纷纷鼓足意志,和涌入湟州的数十万羌人,展开一次又一次的激烈攻防战。
数日以来,在羌人悍不畏死的猛烈进攻下,辛叔献也不免肩部中了一箭,那是昨日他亲自坐镇在城墙上指挥,被流矢所射中的。
“辛知州!”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,步履匆匆赶来,手里还拿着一封急信。
坐在堂内观看湟州地图的辛叔献,听着身后人的呼喊,立即回过头道:“高先生,发生何事了?”
那高先生年约四旬,留有山羊胡,平日里仪态表表,最厌恶的就是毛手毛脚之人,但眼下的他却格外慌张。
“这是从延庆路带来的消息。”高先生先是拿过桌上的茶水,迅速一饮而尽,好让内心平复下来,这才继续道:“这里面说,童太尉已得知西贼携十万大军攻来,正在陕西五路筹备人马,但最近的地方,也得半个月才能到,所以眼下我们还得再坚守半个月。”
闻言,辛叔献脸色顿时大变,如今的湟州城内只有两千人不到,而外面则有数十万作乱的羌人。
这里面,除却从原本湟州边疆陈到手底下涌进来的羌人之外,还有近半是湟州本土的蕃人,其中甚至还有所谓的蕃兵。
这些蕃兵平日里饱受宋军欺凌,这一点辛叔献也清楚,但他从不在意,甚至觉得失败者本该就得受到如此遭遇。
想当初,他入主湟州,可是以近万羌人首级铸造了京观。
要是宋军依旧强势,这些蕃兵也唯有咬牙忍受,毕竟被欺凌也总比被杀要来的好,但这一切在现在都变了,西夏携十万大军前来,湟州陷入空前的动荡,宋军再也难以维持基本的秩序。
这就使得湟州蕃人和蕃兵,足以在这动乱的局势下,兴风作浪,为以往的仇怨拔刀反抗。
而这就导致了整个湟州都陷入了困境。
“他娘的!一向自称儒将的辛叔献猛的一脚踹在桌子上,大怒道:“半个月?以当今局势,湟州城能够撑得住十天,已是侥幸,要知道那党项狗种已从古骨龙城出发,随时就会出现在湟州,发动攻势,到那时才是我等绝路!”
“辛知州息怒,息怒。”高先生心中也极为苦涩,身为湟州通判个,他如今和辛叔献是系在一条绳上的蚂蚱,倘若对方失去理智,那湟州更危欸。
随即道:“以那党项大军的脚力,怕是眼下已对青山寨展开进攻了。”
听到此话,辛叔献强忍烦躁看向了地图,眼里浮现一抹担忧的神色,而今青山寨覆灭无关紧要,毕竟谁也不会妄想区区一个千人寨子,能够阻拦那党项人的数万大军。
只是现在湟州也自顾不暇,即使是他也无力派兵前去支援,只希望辛兴宗能够听他的,带人从南山撤退。
能从南山撤退,纵使士卒全部折损在沿途,那也是值得的,只要辛兴宗不死就好。
......
西宁军。
身为西宁军主将的刘仲武,站在军营中,面无表情的看着训练士卒,在他旁边的人,是他最得力的部将赵信,以及亲子刘锜,还有赵信之子赵瑄。
四人此刻气氛一片沉默,谁也没有吭声。
过了片刻之后,赵瑄忍不住上前一步,望向刘仲武道:“将军,我曾听见有人说,古骨龙城出兵十万大军,进入湟州?”
还未待刘仲武开口,赵信便皱眉呵斥道:“住嘴,赵瑄你平日孟浪也就罢了,而今又当这里是哪里,竟敢在将军面前如此无礼!”
听着赵信的呵斥,若是往常里,赵瑄定要与自己父亲好好辩驳一番,然而现在的他却根本没有这心思,只是双眼直直的看向刘仲武。
他想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属实,如果属实的话......那位于湟州前哨的青山寨,该会有什么下场!
自己的结拜兄弟刘然又会如何,这一切都促使赵瑄难以压制情绪,因此才会在刘仲武面前开口询问。
见赵瑄询问,刘锜也同样朝刘仲武看了过去,在他那平静的外表下,谁也没能发现他那双紧握的双拳,已渗出血迹。
刘仲武先是对赵信劝道:“信,你就是太过严苛了,须知赵瑄早非昔日孩童了。”
而赵信则微微俯下身子,身为一名父亲,他对赵瑄的性子向来担忧,在自己身边还好,要是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,以其性格定会惹出乱子。
“这消息的确是真的。”刘仲武伸出手掌,恰好有飘雪落入其中,而后被其掌中温度迅速融化成水:“据说此次出军的主将,名为耶和小狗盛,乃是我们的敌人,李察哥的爱将。”
“我知道你二人与那青山寨的指挥使刘然,结为义兄弟,不过眼下他怕是早就死在敌人手中了。”刘仲武将目光投向赵瑄,还有刘锜二人。
对于自己儿子还有赵瑄与刘然结拜,他向来是以默许的姿态对待。
只是他也知道,这等结义不过是小儿嬉戏罢了,毕竟一个在西宁军,一个在湟州前线,随时有战死的可能。
而现在,就是发生了这种可能。
着变,刘仲武抬头眺望西北方,对于青山寨的覆灭,他也并不在意,哪怕那里的指挥使刘然,是自己儿子的结义兄弟。
他更在乎的是,距离此地二百里地外,藏底河城里那名党项晋王李察哥的态度。
得到确定的消息,赵瑄脸色霎时间阴沉起来,就连刘锜也是如此。
他们并不怀疑刘仲武的说法,因为面对那等敌人,刘然根本没有活下来的机会。
正因如此,他二人格外无力,那是一种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的疲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