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幕,令那名指责的弓箭手,心中一惧,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去。
“呸!”裴虎吐出一口血沫,而后撑着手,从地上站了起来,将那一身伤势,暴露在众人眼前:“你这撮鸟倒是好胆,老子反复冲杀,你他娘的在作甚!”
众人望着那宛如大山般雄壮的身躯上,一道道渗血的伤口,完全说不出话来。
的确,就是这名男人反复冲阵,击杀党项甲士。也正因对方,他们才冒着巨大的风险,出了防线前去救援。
但,面对那一身创伤,只要是个人都说不出怪罪的话来。
然而,他们说不出怪罪的话,许涛的死,依旧让众人感到心头压抑,甚至出现难以述说的恐慌。
身为指挥的许涛的战死,绝对不是他一人之死这么简单。
而是代表整个镇戎军都失去了凝聚力,许涛的确残暴狠辣,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死,能够让弓箭手感到欣喜。
众所周知,当世军队,都是由一群底层士卒组成,然后是中层,再是将领。士卒负责听令,中层负责传令,将领负责指挥,各司其职,如同一个缜密的仪器一般,缺一不可。
而如今随着许涛战死,主心骨骤然剥离,群龙无首的弓箭手,瞬间被茫然和恐惧包围,就连徐贺也不免深受影响,更不要说其余基层的士卒了。
而这也是当世所有军队的通病,基层的士卒如同零件一般,组成一个群体,但这个群体只习惯于听命行事,纵使上头是多么残暴,也会深深忍受下去,只因他们根本无法独立。
所有的凝聚力和毅力,都系于自上而下的严苛军法,以及将领个人的威严和武力。好处在于这等军队若是将领能够一直强势,那么士卒就会一直容忍,乖乖听命。
但此等情况,在将领战死时,最大的坏处就出现了。失去将领的指挥,群龙无首的士卒,就会出现剧烈的波折,尤其是面对强横的敌人时,极其容易演变成溃军,从而败亡。
而这也是昔日真宗时期,撤了边境武将的亲兵之后,又在神宗时期再度重现。
只因沿边将领无亲兵拼死护卫,极有可能被敌人抓住机会,从而进行斩首行动,致使军中混乱溃败。
镇戎军此刻,就面临这等情况,纵使许涛有诸般不是,但他的指挥使身份是无可动摇的。整个镇戎军的弓箭手,也习惯听令于他。
就在众人心神动摇时,躺在地上的裴虎,先是咧了咧嘴,而后马上因抽动右脸伤口,倒抽冷气。
忍着脸皮的剧痛,裴虎猛的超前一步,压迫在那名刚出口指责的弓箭手道:“你,赶紧跑去将许涛的死,告知刘指挥使。”
被指着的那人,闻言先一愣,下意识朝左右探去。
裴虎撑着身体传来的痛处,来到他面前,用力踢了一脚:“别看了,老子说的就是你,赶紧去。晚了,西贼就杀来了。”
随着裴虎话音落地,山道下方也传来阵阵擂鼓声,这令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,那激昂的战鼓声,无疑是下一次攻势的前奏。
刚经历一场恶战,连指挥使都战死了,没想到敌人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,立即着手下一次进攻。
这等如潮水般连绵不绝的攻势,让所有人不由胆颤。
“徐贺是吧。”裴虎扭头看向依靠在墙角,身上还在渗血的徐贺说道:“你们镇戎军的事,老子管不着,但眼下西贼杀来了,你他娘的还愣个鸟,是在等贼人砍下你的头么?”
闻言,徐贺也不愧是一名老卒,他强自打起精神,深知眼下不是干愣的时候,随即快速下令清点人数。
有了徐贺的下令,其余人也从中惊醒,他们虽依旧还在恐惧不安,但依旧是一群从战火中走出的士卒。立即听令清点人数,伤势重者拖至后方:伤势轻者,则由各队长,承局带至防线两侧,布置了起来。
那名被裴虎点名的人,也毫不犹豫的转身往上方跑去。
直至镇戎军开始慌手慌脚的行动起来,裴虎这才又一屁股坐在地上,发出疲惫的呼吸。他虽从不来不是什么领军的将领,但也曾担任河东将的亲兵统领,知晓在这等情况下,一定要忙起来才行,否则随着时间流逝,情况非但不会变好,只会愈来愈糟。
只有忙起来,先忘却许涛战死带来的激荡,才有下一步的安排。
而下一步的安排,则就不是他一个丘八能做的了,得刘然亲至才行。
如今,他还得稳住局势,等待刘然来临。不然任由镇戎军胡思乱想,到那时,哪怕刘然或许也难以收拾这烂摊子。
就在镇戎军忙碌起时,下方的战鼓声也越来越近。
那激昂的鼓声,一阵一阵的敲击,仿佛如同催命符般,响彻在山间,响彻在众弓箭手的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