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7章(2 / 2)

她们二人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进入战场,是为了策应那十几位中原宗师在力竭之后撤回关内。

两个女子一如那年在流沙城相遇,并肩而立,相对无言。

直到陆沉之看见有两股北契江湖武人组成的百人骑军,分别朝两翼汇入,她才缓缓开口道:“薛姑娘,我们该出手了。”

眼蒙黑纱的薛东仙擡了擡头,“伍长恭在哪一边?”

陆沉之提起那杆王霸枪,“左边。”

分别之前,薛东仙轻笑道:“原本我以为李长安不会让你来此涉险,就像她的两个徒弟一样。”

陆沉之回头朝关内望了一眼,不知何时城头下聚集了不下千名从洛阳城赶来的江湖豪侠,当北雍将士问他们何故来此,便有人满嘴酒气的回答“王爷的酒我们都喝了,岂有不来之理!”

而且就在关外那些中原宗师酣战之时,这条从古阳关通往洛阳城的道路,仍有人在不断赶来的路上。

其实他们来的理由很简单,只有一个,那便是待今日过后,看谁还敢说中原无一人战死边关!

陆沉之收回目光,轻声道:“我本是北雍人,他们都来了,我有何理由不出战。”

薛东仙嘴角微翘,没再多言。

待二人跃下城头,朝两侧各自长掠而去,一个满头白发却身段婀娜的老妪缓步走上了城头。

昔日容颜不在,眼眸也有些浑浊,但她仍是一眼就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,只是那人身后,始终有一个白衣洛阳安静陪伴在百步之内。

谁能想到,这个老妪便是当年与雪狮儿同样名满京城的“花见羞”?

她擡手轻抚烈阳下炙热的城墙,看着那道身影一步步杀向那杆王帐大纛,她轻轻笑了,仍是笑的那般动人心魄,“相见时难别亦难,相见时难,别亦难……”

当看见那袭藩王蟒袍提刀立在五十步之外不再前行,耶律楚才终于下了马背,她既不擅长刀也不擅长剑,或者也可以说她既会刀也会剑,寻常武道宗师大都讲究个招式路数人剑合一,若无兵器傍身,则是以拳罡为利器的拳法大家,她却从来都不走寻常路,任何武功秘籍神兵利器如今在她面前都形容虚设。八百年前据说那位一统中原的武皇曾踏入天人境,但早已无可考证,故而当今天下也无人知晓这会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修为境界,不过今日,这座战场上所有人都有幸亲眼目睹了何谓天人之境,何谓天上地下皆无敌!

耶律楚才活动了一下筋骨,便赤手空拳上阵,她走出几步好似不知该如何下手,于是停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心口,朗声道:“李长安,看在以往情分上,我让你一刀,瞧见没,冲这儿来!”

周遭北契士卒统统傻眼了,但没人蠢到上前送死,毕竟陛下都发话了,这个时候表忠心未免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命。藏身在后头骑军之中,以备不时之需的张须陀倒不觉诧异,天人境自当有睥睨众生的自负,心中甚至暗道,此战过后,天下第一人的位置就该落在陛下头上了。

李长安歪头一笑,身形消失在原地,下一瞬便已至耶律楚才跟前,刀锋并未冲着胸口去,而是直直当头劈下。

耶律楚才从容不迫的擡手握住刀尖,那锋芒即使再盛也落不下丝毫。

旁人只觉一眨眼就变成了眼前这一幕,原以为天人之战该是惊天动地,催山倒海,如此直来直往的开场未免有些失望,但下一刻便没人这般想了。

只见耶律楚才一手握碎了刀,擡起脚却不见任何动作,那位西北藩王便倒飞了出去,沿途无数倒霉甲士骑卒被撞的连人带马一起腾空,地面上划出一条小腿深浅,长达百丈的痕迹,直到撞入大军腹地才堪堪停下。

周围所有北契士卒先是一愣,而后遥遥看见自家陛下的身影出现在痕迹的另一头,震惊之余,纷纷用战刀击打铁盾,高声欢呼嘶吼。

你北雍王是天下第一人又如何,还不是被我们女帝陛下一脚就踹飞了!

尘土飞扬之间,一袭白金蟒袍缓缓走出,丝毫不见狼狈之色。

李长安朝四下冷冷扫了一眼,瞬时死寂无声,她动了动脖子,又掸了掸胸前的尘土,然后轻描淡写的擡起一只手臂,挡下了突如其来的一记侧踢,紧接着反手拑住耶律楚才的脚踝,甩手就丢了出去,而且刻意避开了她自己倒飞的那条路,专挑人群密集的方向。

这下那些北契士卒笑不出来了,因为被陛下波及而冤死的自家人明显比李长安撞死的还多。

同样飞出去百丈的耶律楚才几乎在落地的同时脚尖一点,以更快的速度冲向站在原地不躲不必的李长安,身后肉眼可见的拉扯出一条气劲白虹。

二人相撞的一瞬,气海激荡,方圆半里寸草不留,就更别提活着的人或马了。

此时才有人回过神来,慌忙朝安全地带逃窜,哪还顾得上什么陛下君臣,自个儿小命最重要。

几个眨眼间二人对撞不下百回合,以二人为中心的地方只看得到两团模糊人影,再有便只听得一连串密集的声响,一声比一声震耳欲聋。

待二人再度分开,只见耶律楚才浑身泛起一层淡淡金光,如同呼吸一般缓慢闪烁,她轻轻呼出一口金黄之气,满脸陶醉,身上气势不弱反强,好似愈战愈勇!

她眯眼看向面无表情的李长安,笑着道:“你在东海一剑便杀了凌霄真人,他虽窃取你的气数,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陆地仙人,如今我怎觉得你比那时弱了不少,不然这拳头打在我身上怎不痛不痒?李长安,反正你也打不赢我,不如这样,今日咱们就去拜天地成亲,这可是当初就说好了的,只要你点头,我立马收兵,而且保证永不进犯北雍,哪怕有朝一日我入主中原,也绝不与北雍为敌……“

李长安用拳头打断了她的话语,“信你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!”

耶律楚才一巴掌拍开那只蕴含雷霆之力的拳头,面露惋惜道:“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没说过谎话的人,你怎就不信?”

李长安不再跟她废话,出拳更为迅猛,速度之快只能瞧见二人之间拳罡的残影。

到了这等境界,早已超出世间武夫可以企及的高手对决,任何招式武学都成了空谈,能让二人分出胜负的,其实只有一个字,快!

只是李长安快,耶律楚才便更快。

高手之争,争在毫厘。天人之争,争在瞬息!

两道身影从大军腹地,打到边缘,又从边缘打回腹地,有来有往,看似乡间地头的村夫打架,实则拳拳到肉,每出一拳必有巨响,只是速度太快,一声未平一声又起,犹如晴天闷雷。

也就是这二人能打的如此惊天动地,换做旁人,哪怕是世间少有的陆地神仙,恐怕一口气也撑不住上百回合。

战场之中,洛阳离的最近,便更能清晰感受到这场巅峰之战,故而她虽忧心忡忡却也知晓旁人根本插不上手。

楚寒山飘然落在她身侧,见此情形也没说什么宽慰的话,只道:“有陛下在,楚某相信她不会输的。”

洛阳微微点头,神色平静道:“也请先生多加小心。”

楚寒山一笑置之,身形一跃而起,掠向远离战场的某处边缘地带,不多会儿,便传来一声震天巨响。

李长安不经意朝响动那边看了一眼,仅是细微分神,便叫耶律楚才抓住破绽,一记勾拳重重轰在腹部,整个人随之腾空而起,足足有十丈之高。只是不等她落下,耶律楚才又紧随而来,一脚朝着胸口狠狠踩下。

位于正下方的北契士卒擡头只觉眼前一抹黑影闪过,而后便是轰的一声巨响,脚下大地剧烈颤抖,十几名士卒当场被砸的连骨头都不剩,只在那个大坑边缘留下斑斑血迹。

烟尘四散中,那袭蟒袍仍旧丝毫未损,李长安站在坑底,擡头望向那个悬停于半空中的身影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笑。先前二人看似你来我往,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李长安在挨打,即便还手也还的彬彬有礼,每一拳都点到为止,看起来像是耐性十足的师父,在一点点教导这个空有一身修为却只知肆意挥霍的蠢笨徒弟。

耶律楚才面色铁青,她自幼长于深宫,北契皇室历来对王子王女教导严苛,虽不受先帝待见,但有资格做她授学师父的无一不是江湖上早年成名的高手宗师,更何况,马背上天生的勇士岂能不会武?只是她生于皇族,手底下肯卖命的江湖高手趋之若鹜,根本犯不着她亲自出马,故而学艺不精也是理所当然。加上之后雾山老祖的馈赠,以及天赐契机,纵观江湖千百年,这份深厚福泽,也无人可以比拟。

可如今,却让一个曾经跌落谷底,连自身气运都消散的人肆意嘲笑。

是可忍孰不可忍!

耶律楚才一个千斤坠,直直坠落,一脚踩向李长安的正头顶,一力降十会,今日就要让你李长安知道,天人境之前,任何绝世武功也好,剑术剑法也罢,皆是徒劳!

李长安竟也不躲不避,一脚踏前,一脚后撤,在原地摆出了一个如同扎马步的奇怪姿势,同时一手后托,一手前托举过头顶,仿佛敞开怀抱迎接猛虎下山般的耶律楚才。若是马无奇在场,兴许会惊掉下巴,那年李长安在武当山破天道,他仅是露了一小手,当时与李长安说这套阴阳拳法他也尚未琢磨透彻,不曾想李长安只是看了一遍,就被她偷师学来了。

李长安高举过头顶的手拖住耶律楚才的脚底,手腕翻转间带动手臂划出一道赏心悦目的圆弧,接触的一瞬,耶律楚才便察觉出不对劲,她这一脚十成十的力道宛如踩在了一团棉花上,既无法再进半寸,想退,脚底却不知为何粘在了李长安的手心里,而且整个人不得不跟随李长安的动作而动。

“这是什么古怪招式!”

耶律楚才心下一惊,浑身气机暴涨,原本浅淡的金光瞬时加深了几分,隐约间似有龙吟低吼。

就在耶律楚才将气机催至顶峰之际,李长安却一反常理在此时松了手,犹如一根紧绷的绳索突然从中断开,耶律楚才几乎是一脚栽进了地面之下,把本就有丈深的大坑硬生生又加深了两三丈,不仅如此,周遭地面以坑洞为中心,无数条裂缝迅速朝四周龟裂蔓延,有的细如蛛网,有的粗如沟渠。

坑洞之下,李长安如同鬼魅般欺身至跟前,毫无预兆的一指点在耶律楚才眉心,然后是心口,丹田,再然后是公孙、内关、临泣、外关、申脉、后溪、列缺、照海,俗称奇经八脉!

坑洞之外,只能瞧见那处金光不断乍现,忽明忽暗,伴随而来一声声金石撞响。

最后一声响动极为剧烈,大地随之一颤,便见坑洞中飞出一团金芒,另一个身影则紧随其后,李长安又是一掌直接拍在耶律楚才得胸口,方才一连串的“点xue大法”起初并伤不了耶律楚才分毫,外泄的气机屏障加上天人体魄,比之佛门的金刚不坏犹有过之,李长安的点xue看似毫无章法,却暗藏玄机,在每一处窍xue都留下了一道精纯剑气,犹如在耶律楚才身躯上勾勒出了一张天罗地网,此时这一掌便是收网的契机。

耶律楚才胸口剑气炸裂,浑身金光乱闪,如同一轮金日从地面上升起,直冲云霄。

悬停在半空中的李长安揉了揉手腕,轻声笑道:“接下来,也该轮到我了吧。”

天人之争,凡夫俗子只可仰望,离地千百丈的高空,只能瞧见云层间不是有金色的雷霆闪烁,以及一声声响彻大地的轰鸣。

离战场几百里远的剑门关城头上,江神子盘膝而坐,膝上放有一架看不出年岁的旧琴,这位身着道袍却跳出五行亦不在三教之内的老者,举目不知望向何处,双手在琴弦上拨弄,耳边却不闻丝竹之音。

忽然他猛地按下琴弦,嗓音淡淡道:“张须陀,起阵吧,不必有后顾之忧,道宗日后自有人护佑。”

身边一道身影悄然从虚空中浮现,老儒生一脸鄙夷,冷嘲热讽道:“老神棍,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可以无法无天,你现在把北契国祚气运都压上,就不怕耶律楚才输了,今后永无东山再起之日?”

“东山再起?”江神子瞥了他一眼,哈哈笑道:“范西平,自大秦到商歌,你算算北边一共掀起过多少场大战,可曾有一次侵入中原?以后的事以后再说,贫道只知此次若不倾尽全力,哪怕百年之后,北契也再无南下的机会了。”

老儒生擡头望向天边,眯眼笑道:“江神子,你我争了一辈子,却是为了同一个目的,到头来我们都输了,李惟庸也输了,你气不气?”

江神子一瞪眼,瞬时又面复如初,心平气和道:“你们这些先行一步的人都不气,贫道有何好气的,况且,结局未定,胜负尚未可知。”

言谈之间,西南面,古阳关外,五道光柱骤然拔地而起,穿过云层,冲向九天!

霎时间,天地变色,异象横生。

云霄之上,雷鸣滚滚,一条千丈巨龙的身影时隐时现。

老儒生啧啧两声,语气极为不屑道:“就知道你这老神棍没安好心,不过就这点本事,当真以为中原再无真龙?”

言罢,老儒生都懒得再多看他一眼,径直往前大步离去,每踏出一步,身影便稀薄一分,“今日便叫你们这些天上人看看,何为中原读书人!”

战场上,仿佛有仙人提笔,以大地为纸,画下一道符咒。

一缕缕白光,从地面腾升而起,缓缓游走,逐渐蔓延至整座战场,若从上空俯瞰,便能发觉其形好似一座五角星阵,五个角分别对应正南,西南,东南,西北,东北,其中正南一角正对古阳关,离城墙下约莫两百步开外。

大阵中心,张须陀盘膝而坐,双手掐诀,闭目默诵,在他周身十步之内,围有一圈人马皆覆甲的王帐铁骑护法。阵法之外,数百名北契练气士一一归位,而后同时抽出符剑,为阵法加持稳固。

东西两个南面阵脚不偏不倚,正位于北契大军左右两翼,当时数十人合抱之粗的光柱忽然从地下钻出,东越那对双子剑兄弟躲闪不及,迎面撞入光柱之中,眨眼便倒地不起,浑身都动弹不得,且观二人神色,似极度痛苦。

叶白首愣了一瞬,便要冲进去救人,却被一袭青衣拦住了去路,慕容冬青冷冷看了他一眼,道:“此乃天道震慑,寻常人一旦踏入便受天道所压,你还是想清楚了再救人。”

一柄巨剑凶悍无比的劈砍在光柱上,毫无意外,贺烯朝整个人都被弹出几丈远,握剑的双手虎口顿时鲜血淋漓。

九天之上,龙吟咆哮不绝于耳。

几位宗师纷纷擡头仰望,皆是面色凝重,叶白首缓缓转头,朝大阵中心望去,只是不等他有所动作,方才褪去的北契骑军又如潮水般卷土重来,虽然君子府的霸刀被突然杀出的一杆王霸枪拖住了阵脚,但骑军当中十分阴险的隐藏有几百名江湖死士。他们没有余力刺杀做为阵眼的张须陀,同样,另一侧的老鬼几人亦是有心无力。

就在此时,几人身前突兀闪现出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影,正是从剑门关消失的范西平!

与此同时,万里之外的东海,柳知还擡手抹过面前的抚仙镜,嘴唇轻轻蠕动,不知说了什么,只见三道白光从镜中冲出,朝西北飞掠而去。

东西其余三角同时出现三道虚无身影,一位似是读书人的中年男子,却并无书卷之气,一位黑衣老者撑伞而立,最后一位身形单薄,面如枯槁,但站在那里便有顶天立地之气概!

范西平哈哈大笑:“闻溪道,李惟庸,李元绛,别来无恙啊!原本你们三位至少要被东海那个婆娘镇在抚仙镜里上百年,如今托这个大阵的福,提前让你们解脱,三位,如何,可敢与老夫一同挑起这人间天道!”

那位为国为民,曾与日月争辉的首辅大人洒然一笑,率先走入光柱之中。

黑衣老者轻哼一声,默然收起了纸伞,大步迈出。

二十年不曾出楼的北雍谋士朝老鬼几位宗师躬身一揖,不见他开口,耳边却响起一个嘶哑嗓音,“李元绛在此,谢过诸位义士!”

言罢,转身走入光柱。

范西平大袖一挥,朗声笑道:“老夫去也!”

一道青虹坠入人间,落在正南的阵角前,李长安伸手按住那个即将要走入光柱的老妪肩头,轻声道:“既已放下,又何必如此。百年人生,总有一个值得活下去的理由。”

满头霜白的老妪没有回头,亦没有问为什么,只是双肩微微颤抖。

李长安反手轻轻一推,将人送入城内,而后深吸了一口气,正欲走入光柱,头顶一道罡气直冲面门!

那袭白衣便在此时突兀出现,手中神术已出鞘,横于胸前,挡下了气势汹汹的罡气。

洛阳没有回头去看,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澜,“去吧。”

李长安缓缓垂下眼眸,毅然迈出脚步。

若说耶律楚才是天底下第一福泽深厚之人,那么洛阳便是天下第一得天独厚之人,生来剑胎,天赋异禀,且气运加身,顺风顺水至今,唯一败在韩高之手下,但对于自幼便入山修身养性的洛阳而言,连小挫折都算不上。故而,洛阳之心性坚定,可谓无人能及!

唯一的坏处是,她一旦认定的事,十万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
好比眼下,只是归真境的她,竟独自阻拦天人境的耶律楚才,在旁人看来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
但就在耶律楚才一头撞向光柱,企图将李长安拉出来时,四下景致骤然变幻,还是在古阳关前,还是在战场,但无论是脚下大地,还是头顶青天,都变得扭曲浑浊,如同幻象,又真实无比。

天地之间,万籁寂静。

耶律楚才猛然看向那个衣袂飘飘的白衣仙子,不由惊讶道:“三千小世界?你是如何做到的?”

洛阳不言不语,二指抹过神术剑身,顿时剑芒大盛,耶律楚才似是还想追问,便被刺来的迅猛一剑逼得闭上了嘴。

这方小天地间,剑气纵横,洛阳一气出剑二百八十一,或刺或斩或劈,没有刀光,只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。

耶律楚才起先尚且游刃有余,甚至边躲边言语调笑道:“姑娘此等姿容,杀了着实可惜,不如等我娶了李长安再纳你为妾,你若是不愿,也可以做个端茶递水的丫鬟,至少日日能见着她不是?”

洛阳面色清冷,置若罔闻,只是一剑比一剑更快,剑锋贴着耶律楚才脸颊划过,一缕青丝从鬓边缓缓飘落。

耶律楚才这才察觉出了异样,她脚跟一蹬,后仰着身子堪堪躲过横扫而来的一剑,倒飘出去几丈远,待到站稳身形,她疑惑的看向并未乘胜追击的白衣女子,原来不是洛阳的剑更快,而是她自己变慢了。

耶律楚才微微皱眉,她好似明白了,体内气机正在悄无声息的缓慢流逝,如同一个破了洞的大缸,且因隔绝了外界,在这方小天地里待的越久,她的气机只会越来越弱。而在这里如同主人的洛阳,则会越来越强。

但耶律楚才并不慌乱,只是笑着问道:“以你的境界,能支撑多久?一盏茶,一炷香,还是半个时辰?”

洛阳仍旧没搭理她,一步踏前,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。

耶律楚才自信满满,双掌合十,啪的一声夹住了刺向她胸口的剑尖,随即那种从容不迫的神情便僵在了脸上,她预判的没有错,那袭白衣的的确确就在她眼前,只不过洛阳手中的并非那柄被她夹住的神术,而是以拔剑的姿势站在她面前,手里握的,是腰间那柄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窍的青霜剑。

嘶拉一声,耶律楚才胸口的衣料被剑气划破,而后是血肉被割裂的剧烈疼痛。

耶律楚才不可置信的瞪圆了双眼,若是那年长野之战她有幸在场,便会知晓,此一剑,名为归鞘,江湖上称之为归仙,乃是李长安的剑招!

鲜血涌出来时,四下景致也随之归于正常。

洛阳却脸色微变,因为那伤口流出来的血不是寻常的鲜红,而是金色!江湖上有一个古老的传闻,若三教合一,达到天人之境,体内鲜血便如金日般光辉耀眼,再不是凡夫俗子。更令她神色凝重的是,那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。

耶律楚才晃了晃身子,似笑非笑的看着洛阳。

但很快,她就笑不出来了,那金色的血液正在逐渐变为鲜红。

洛阳朝四下张望了一眼,五道光柱的光芒正在衰弱,宛如大树的根茎从天上缓缓缩回地面。

耶律楚才气急败坏:“这不可能!”

洛阳缓缓呼出一口气,方才撑起小天地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精气神,清冷的容颜上一片苍白,面对耶律楚才夹杂着滔天怒意的一拳,她只能勉强举剑格挡,毫无意外,被砸的倒飞出去。耶律楚才穷追不舍,仍是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向尚在半空中的白衣女子,这一拳若打在心口,洛阳必死无疑。

可惜,一只五指修长的手在此之前,稳稳接住了这一记拳罡,那人还顺手将白衣女子捞进了自己怀里。

耶律楚才心下骇然,当即抽身而退,果不其然,那人手腕翻转,一掌就拍向她方才所在的位置。待到站定身形,她擡头望去,那袭蟒袍衣摆破碎,浑身上下浸染出斑斑血迹,耶律楚才忍不住笑出了声:“李长安,天道的滋味如何?”

李长安置若罔闻,只是朝怀里的白衣女子柔声道:“不碍事,一点皮外伤,这疯婆娘方才是不是欺负你?等着,我这就替你讨回来。”

话音刚落,李长安身形一闪而逝,速度之快竟在原地炸出一团清晰可见的白雾,耶律楚才此次根本来不及反应,下巴上便重重挨了一拳,倒飞向九天。李长安紧跟其后,拔地而起,两道身影再度一前一后穿入云霄之上。

而战场上,北契大军的中路步阵凝结成一团,成功阻拦下了北雍骑军凿阵的马蹄,面临四面八方不断涌上前的攻城步卒,北雍骑军不得不得暂且后退。

另一边,两翼北契骑军在不计折损的拼死冲锋下,让十几名宗师纷纷陷入了苦战之中。

外貌看起来恭谦有礼的左公明,眼见一窝蜂涌来的骑军忍不住笑骂道:“他大爷的北蛮子,真是不给人喘口气的功夫。”

气息仍旧平稳的刘太贞眼底闪过一丝担忧,上前一步挡在自家师兄面前道:“待我杀足三百人,再换师兄。”

痛失两名爱徒的叶白首一步将两个年轻人都护在身后,虽难掩悲恸之色,但依然气度不减,一袭风流长衫,一柄长剑在手,他缓步向前,缓缓举剑,“滚滚江河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,是非成败转头空,青山依旧在……“

挥剑之间,一道江河剑气汹涌扑向迎面而来的北契骑军,一线潮头之上,人马尸首分离,且似乎永无止境,正如湍流不息的江河一般,直至一剑破去一千两百骑!

这位东越洗剑池的池主,最后只留下一句话:“他日回首望江湖,青山依旧在,青松立常青!”

左公明一咬牙,掠至那袭青衣身边,低声道:“我左公明以前是瞧不起女子当武林盟主,但今日,我很钦佩慕容盟主……”

慕容冬青一掌拍碎一名骑卒头颅,冷声道:“有话直言。”

左公明笑容狰狞道:“请盟主照顾好我师妹,其他的,别无所求。”

慕容冬青看了这个仅初次见面便将生死托付给她的年轻人一眼,默然点头。

刘太贞只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长掠向前,不禁脱口惊呼:“师兄!”

再望去,便见左公明已被骑军洪流吞没,与他一同消失在视线里的还有那个挥舞巨剑的魁梧身影。

“贺兄!此情此景,你我携手战个痛快,不死不休!”

剑下已斩杀八百骑的贺烯朝浑身浴血,此时杀红眼的他已状若癫狂,若放在平时他定然不会多看一眼左公明这般的公子哥,只听他放声大笑:“好!好一个不死不休!痛快!痛快!”

吐出一口鲜血的卜天寿扯了扯嘴角,“师兄,我若身死,不必带我回首阳山,就葬在……”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他忽然愣了愣,转头骂道:“姓李的王八蛋太会诓骗人了!”

谭济道低头看向手中剑身已然出现裂缝的符剑,平淡道:“我一直数着,我已经斩杀两千一百四十骑,你还差一千骑左右,若我二人加起来,再有八百六十骑便足够李长安开出的条件,到时……”

卜天寿抹了一把嘴角,“师兄,我不会走的,都到了这里,都杀到了这里,甭管中原还是北雍,身为天师府弟子,怎能退却!”

天师府弟子?

面容古板的年轻道士轻轻笑了,执起手中符剑,重重踏出一步!

武当老真人步伐逐渐缓慢了下来,周身剑气横生,无人可靠近十步以内,一柄飞剑如游蛇穿梭于骑军之中,剑光所过,生死自负,已有不下两千骑被这柄仙人飞剑取走了头颅。

只是老真人再也遮掩不住油尽灯枯的疲态,最终无可奈何停下了脚步,老真人擡眸不知望向何处,封山四十余载,江湖怕是早已不记得姚碧虚是何许人也,唯有一剑,天下尽知!

老真人缓缓盘膝而坐,就这么坐在北契铁蹄的冲锋之下!

“人生海海,山山而川,不过尔尔。”

一道粗如碗口的雪白剑气,交织成一张蛛网,瞬时向外扩张二十丈,此网之下,五百多名北契骑卒当场五马分尸,鲜血四溅!

前方不远处的老鬼猛然回头,“姚碧虚!”

目之所及,尽是铁骑洪流,再不见道袍身影。

万丈高空之上,一条金龙,一条青龙,各执一方,怒目须张,遥遥对峙。

耶律楚才啐出一口血沫,大口喘息,她怎么也没想到,大阵被破后,北雍的气数竟还能支撑起这条青龙显出真身。眼下她的金身犹在,李长安却已然能伤及她的身躯,但二人付出的代价相等,她踢断了李长安六根肋骨,李长安的指剑也在她腹部留下了一个窟窿,二人身后的两条巨龙亦是伤痕累累。

她有些艰难道:“李长安,你为何就是不肯承认,你杀不了我,我也杀不了你,何苦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李长安的身影瞬息便至跟前,一拳砸在她的脸上,两头巨龙几乎同时朝对方脖颈一口咬下。

耶律楚才双臂横胸,挡下李长安随时可能出其不意的指剑,剑气再次穿透了她覆盖周身的金光,径直贯穿了她的小臂。李长安的剑气自然霸道无匹,痛楚绝非常人能忍,不久前才肚子上才领教过一回的耶律楚才一声怒吼,企图挥手逼退,不料李长安抽回手时顺势一划,耶律楚才整只手臂便被划拉出一道深浅不一的伤口,顿时血流不止。

满脸是血的李长安咧嘴一笑,歪了歪头道:“谁说我杀不了你?”

云霄之下,一个清冷的女子嗓音兀然响起,“接剑!”

耶律楚才瞳孔骤然一缩。

视野中,一道细微的剑光冲破云层,然后光芒越来越盛,越来越近。

当年六银山,与那头恶蛟缠斗时,曾是那个白衣女子,不顾一切向她抛出了手中剑。

彼时,斗恶蛟。

今日,斩真龙。

李长安轻轻接住那柄神术,喃喃自语了一声:“你说,我怎离的了你?”

古阳关城门,再度打开之时。

继双子剑,叶白首,姚碧虚战死之后,左公明,贺烯朝,还有那只神引湖下的无名老鬼,相继赴死。

陆沉之提着石归海的人头返回关内时,北契江湖千名死士也死的一干二净,伍长恭在乱战中被薛东仙重伤便消失了踪影,薛东仙对于此人的死活只字不提。此时,北契中路大军死伤已达到五万余人,两翼骑军亦是折损近两万人!

先前退回城下的北雍骑军,连同刚出关的两万骑,再度发起冲锋。

薛东仙陆沉之带领从洛阳城来的数百名江湖豪侠,为左侧骑军充当先锋。

宁折曹十兵同样率领三百名江湖人,为右侧骑军开路。

与此同时,九天之上传来一声龙吟咆哮,一道身影宛如流星般往清风山的方向坠落,远远都能听见一声巨响。

躺在大坑中的耶律楚才血肉模糊,生死不知。

战场之上,那袭浑身浴血的蟒袍重返人间,与白衣女子并肩站在城墙之前。

这一日,一灰衣僧袍,一赤黄袈裟,没让北契大军一兵一卒靠近古阳关城下半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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