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声未落,一道金光自雪山之巅射下,正好笼罩在小普站立的石阶上。他抬手拂去袈裟上的雪花,朝徐正阳和张妙真颔首,缓步走向白玉台。路过蟠龙柱时,他忽然听见柱中传来低沉的龙吟,竟是有人在柱中刻了“锁龙阵”——看来昆仑台的布置,远比想象中复杂。
踏上白玉台时,小普感受到三道灼灼目光:左侧三清殿长老捻着雪白长须,目光如炬;中间全真教长老抚着袖中琉璃灯,似在回味李青霄战败之事;右侧正一盟长老盯着他腰间的舍利子,指尖不停摩挲着骷髅念珠。
“小师父请坐。”正中央的主辩席上,一位身着道装的妙龄女子抬手示意,她头戴芙蓉冠,耳坠明月珰,正是太一道门的苏凌仙,“今日首辩,主题为‘因果轮回’,请小师父先阐述佛家教义,再由道家弟子诘难。”
小普注意到她说话时,台下忽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——显然苏凌仙作为东道主持辩,让不少人感到意外。
他合十行礼,缓步走到“因果”鼎前,指尖轻抚鼎身刻着的“一饮一啄,莫非前定”八字:“佛家言因果,如种子入土,待时发芽。然此‘因果’非‘宿命’,而是‘因缘聚合’。譬如这鼎中香火,看似是一人所点,实则需得有香、有火、有人,缺一不可。”
话音未落,台下忽然有人起身:“小师父既说‘因缘聚合’,那为何又讲‘轮回’?若前世今生的因果是‘聚合’,那灵魂究竟是‘有’还是‘无’?”
小普望去,见是正一盟一位年轻弟子,手中握着一张“五弊三缺”符。
“贫僧问你,你手中符箓是纸做的么?”小普忽然反问。
弟子一愣,点头称是。
小普继续道:“若纸是‘因’,符箓是‘果’,那纸中可有符箓?符箓成后,纸还是纸么?”
弟子张口结舌,答不上来。
小普转向众人,声音陡然清亮:“灵魂非‘有’非‘无’,如水中月,镜中花。前世今生,不过是‘因缘’如流水般相续,而非有个‘灵魂’在轮回。就像这鼎中香火,前一缕烟灭,后一缕烟起,你说它们是‘一’还是‘二’?”
此言一出,台下顿时哗然。道家修士大多坚信“灵魂不灭”,小普的“非有非无”之说无疑颠覆了他们的认知。
苏凌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抬手示意众人安静:“小师父的‘缘起性空’之说果然精妙,不过道家以为,因果如环,前世种下的因,今生必得果,这与佛家所说,可有不同?”
小普望向苏凌仙,见她眸中倒映着鼎中香火,忽然想起昆仑决前梦见的面纱女子,心下微动:
“道家重‘承负’,佛家重‘转业’。譬如种树,道家说‘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’,佛家说‘今日施肥,明日结果’。看似不同,实则都是劝人向善。但若执着于‘乘凉’或‘结果’,便是舍本逐末了。”
苏凌仙正要再问,忽听台下传来一声冷哼:“说了这么多,不过是些玄虚之语!佛家若真能了却因果,为何还要建寺度人,积累功德?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龙虎宗徐正阳已跃上台来,手中把玩着一枚龙虎玉珏,“徐某不才,请问法师:若今日你辩赢了我们,是你个人的因果,还是灵山寺的因果?”
小普看着徐正阳眼中跳动的战意,忽然想起金蝉子说的“辩道如伐树,需先寻其根”。他抬手轻挥,鼎中香火竟化作一道金光,在徐正阳面前结成“因”“果”二字:
“道兄可知,‘辩赢’是‘果’,‘辩’是‘因’,而‘想辩’却是‘无明’。贫僧来此,非为‘赢’,只为‘破’——破众人对‘输赢’的执着,破佛道对‘门户’的分别。”
徐正阳手中玉珏“当啷”落地,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空中流转的“因果”二字,忽然哈哈大笑:“好个‘破执着’!徐某今日才算明白,为何师父说佛家‘直指人心’。罢罢罢,这一辩徐某认输,但有一事请教法师:若破了因果,人该如何修行?”
小普俯身拾起玉珏,指尖拂过上面的龙虎纹路,玉珏竟化作一道清气钻入他袖中:
“修行如磨镜,因果如尘埃。破因果非灭因果,而是看清尘埃本无自性。道兄若能放下‘龙虎’之争,便可见心中明镜。”
台下掌声雷动,连三清殿长老都忍不住点头赞许。
苏凌仙趁机宣布首辩结束,小普走下台时,徐正阳忽然凑近,低声道:“法师袖中的玉珏,替我转给张妙真那丫头——她去年欠我半坛美酒,该还了。”
小普哑然失笑,抬眼望向昆仑山顶,只见云海翻涌间,隐约露出一座八角形的“玄机阁”,阁中传来阵阵书香。他知道,明日的辩题怕是更加刁钻,但此刻他心中却一片澄明——正如徐正阳的玉珏化作清气,执着若能放下,便是自在。
暮色降临昆仑时,小普独自来到玉璃滩。他望着水中月影,忽然想起白天辩道时,苏凌仙眸中闪过的那丝怅惘。他轻叹一声,取出徐正阳的玉珏抛入水中,玉珏竟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,每圈涟漪中都映出不同的画面:有道士炼丹,有僧人诵经,有凡人耕作......
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......”小普轻声诵念,忽见涟漪中央浮现出“龙虎”二字,正是白天徐正阳问的“小心龙虎”。
他皱眉思索,忽闻雪山深处传来狼嚎,竟与白天虬蛇眼中的痛苦如出一辙——看来这昆仑决,远不止辩道这么简单。